一家中国玩具公司与西班牙足球俱乐部的联姻，最终以1.3亿欧元的价码悄然落幕，留下的不只是武磊那记攻破巴萨球门的精彩进球，还有对于中国资本“足球出海”的一声叹息。
2025年7月14日，星辉娱乐发布公告，宣布将其持有的西班牙人俱乐部99.66%股权以1.3亿欧元对价转让给美国投资公司VELOCITY SPORTS LTD。这也意味着，西班牙人俱乐部将近十年的“中资时代”，就此划上了一个句点。
早在19世纪90年代，足球运动便在西班牙全国境内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，许多地方纷纷成立了属于自己的足球俱乐部。
1900年10月28日，巴塞罗那大学工程系的一名学生，罗德里格斯·路易斯，与一群志同道合的球迷朋友，共同创立了一支名为“社会西班牙人”的足球队，而经过一年的发展之后，球队正式更名为“西班牙人足球俱乐部”。
时任西班牙国王的阿方索十三世，为激励国民精神，决心大力发展足球，并以马德里为中心，对那些已经具有一定规模和民间号召力的足球俱乐部，授予“皇家”头衔。
出于政治原因，在加泰罗尼亚地区，“皇家”头衔注定不可能给到大家都熟悉的巴塞罗那俱乐部，所以，1912年，西班牙人足球俱乐部又正式变成了“皇家西班牙人足球俱乐部”。
另一件广为人知的轶事是，西班牙人俱乐部早年的队徽上曾经有一只鹦鹉，虽然后来队徽简化后被移除，但由于球迷们的喜爱，这支鹦鹉在1975年被俱乐部正式确定为吉祥物，并推出了一系列漫画形象的鹦鹉广告，所以西班牙人俱乐部也被称为“鹦鹉军团”。
这里曾经培养出队史射手王劳尔·塔穆多和门神卡尼萨雷斯，以及因心脏病猝然离世、被俱乐部永久封存21号球衣的队长达尼·哈尔克——他的忠诚与悲壮至今仍是球队精神的象征。
在西甲联赛的百余年历史当中，西班牙人长期处于同城劲敌巴塞罗那的阴影之下，从未赢得过西甲联赛的冠军。然而，4次国王杯冠军3次西班牙超级杯冠军和1次欧洲联盟杯亚军，足以证明俱乐部历史上也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——尽管，在全球范围内，这支队伍确实鲜少获得关注。
时间来到新千年之后的第一个十年，网络时代的到来，进一步加剧了西甲固有的双雄争霸格局，中下层队伍的生存状况愈发艰难，对外部资本的需求愈发迫切。
恰好在2014-2018年期间，中国资本全面进军海外，掀起了海外足球俱乐部的并购潮，从米兰双雄到英格兰的狼队与阿斯顿维拉，疯狂的中国资本，先后入股了欧洲足坛超过40家职业足球俱乐部。
西班牙人俱乐部正是其中之一。
2015年11月，来自潮汕的玩具大王陈雁升，通过麾下的上市公司星辉娱乐，以不超过6435万欧元的价格收购了西班牙人俱乐部50.1%的股份，并在2016年的8月再次增资，将持股比例提升到了99.35%，基本实现全资控股，俱乐部也就此进入了“中资时代”。
一开始，陈雁升雄心勃勃，立下“三年内进军欧冠”的誓言。但与之相反的是，2016年的夏季转会窗口，俱乐部的策略却完全是务实甚至保守的。
他们以700万从马竞签下巴普蒂斯唐，400万买回了此前去往意甲打拼的后防核心大卫·洛佩斯，租借得到前皇马门神迭戈·洛佩斯，还免费引进了拜仁名宿德米凯利斯以及西班牙名将雷耶斯——想必大家都注意到了，后三位球员的共同特点就是……年纪大。
只能说，这样的转会策略，与冲击欧冠的宏大目标，似乎并不完全匹配？
好在教练组足够优秀，赛季末西班牙人最终排名第8——距离欧洲赛场已经非常接近，只要在转会期补足人手，未必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。
结果2017年夏天，俱乐部把上赛季在比甲13球11助的前锋西拉与替补奇兵凯塞多一起卖了600万欧，然后从瓦伦西亚淘来了曾经号称“梅西二世”的皮亚蒂，仅仅只花了150万欧……而这个转会期，竟然还实现了110万欧的净收益。
赛季结束，球队排名第11，没有降级的担忧，也无望冲击欧洲战场。而此时，距离陈老板答应的“闯入欧冠联赛”的承诺，只剩下最后一年。
于是，2018赛季，俱乐部用创队史纪录的1000万欧元签下了塞尔塔队的强力前锋博尔哈·伊格莱西亚斯，又花800万欧元从里昂签下了技术型中场达德尔，看上去似乎有一振雄风的意思——如果他们没有2000万卖掉主力前锋赫拉德·莫雷诺的话。
2018赛季初，西班牙人队前11轮取得6胜3平2负的佳绩，直冲前四，似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，但进入11月后，他们吃到了惨痛的六连败，忽然就从欧冠区跌落到了保级区。
2019年1月，西班牙人官宣，以150万欧元的转会费签下了中国前锋武磊。
后面就是大家熟知的一段故事：西班牙人下半赛季表现强势，最终获得西甲第7，时隔12年之后重返欧战。而武磊也在后半个赛季进了三个球，其中还包括了联赛最后一轮主场对皇家社会锁定胜局的关键性进球。
比赛结束的那一刻，全场球迷沸腾了，甚至有一名强壮的球迷冲进球场，将武磊扛在了肩膀上，足足走了几十米才将他放下来——期间全场球迷都在高喊武磊的名字。
尽管三年之期已到，约定好的“欧冠”资格也变成了“欧战”资格，但西班牙的球迷们依然感到非常满足。
中国的球迷们也很满足。
时隔多年，欧洲五大联赛里再次出现了中国男足运动员的身影，而且表现也称得上可圈可点，沉寂多年的足球热情再次被点燃，西班牙人瞬间成为亿万中国球迷的海外主队。
陈老板也很满足。
得益于武磊的表现，西班牙人俱乐部在中国社交媒体粉丝数增长数倍，乐动体育、科大讯飞等中企纷纷抛来赞助橄榄枝，赞助和广告收入破亿这些姑且先不提，更夸张的是，在2019年3月2日，武磊打入西甲首球时，星辉娱乐股价随即上演“五连四涨停”的奇观，市值从52.88亿飙升至78.38亿，暴涨逾25亿。
这一年，星辉娱乐的体育业务收入达到历史最高的12.12亿元，占总营收的46.7%，净利润超过2亿元。
次年，在欧联杯对阵莫斯科中央陆军的比赛中，武磊打入中国球员在欧战正赛的首球；联赛中，他更是在对阵巴萨的同城德比中破门，成为首位攻破巴萨球门的中国球员，将西班牙人的“中资时代”高光推向顶点。
一位当地的老球迷，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的时候，激动得满脸通红：“我想，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！”
然而，真的会如此吗？
2018-19赛季结束之后，队伍已经确定进入下赛季的欧罗巴联赛资格赛，队伍急需补充阵容以应对下个赛季的双线作战，然而主帅鲁比的引援要求却直接被管理层否决，俱乐部高层认为队伍的原有阵容强度已经足够。
此时，面对贝蒂斯开出的三倍薪金，鲁比毫不犹豫地自掏腰包赔付了违约金，选择了跳槽。面对球迷们的指责，鲁比坦言：“我不是叛徒，这与金钱无关，只与雄心相关。”
结果西班牙人甚至没有公开选帅，而是匆忙提拔了B队主帅加列戈。
在转会市场上，虽然投入1850万买入了边锋巴尔加斯与中卫卡莱罗，却以近6000万欧元的总价卖掉了当家射手博尔哈、后防多面手埃尔莫索和门将马丁，转会期净赚2650万欧。
结果可想而知，大换血却没有明显补强，再加上双线作战的压力，直接让队伍俯冲降级区……
主帅加列戈成为替罪羊，在球迷的声讨中黯然下课，有“保级专家”之称的名帅阿韦拉多就任，管理层也终于醒悟，忙不迭拿出4000万欧，在冬季转会中极为激进地一次性引进了前锋德托马斯、恩巴尔巴、中卫卡夫雷拉与门将奥耶尔四员大将。
然而，阿韦拉多在俱乐部多次干预排兵布阵的情况下，带队14轮仅2胜，欧联杯1/8决赛也被曼联淘汰出局，俱乐部高层再次换帅鲁菲特，却为时已晚，降级已成定局。
这种“平时吝啬、危急时挥霍”的模式，成为后续几年俱乐部运营的缩影。
对待武磊的态度亦是如此。
2020年球队降级后，武磊本有机会加盟其他西甲球队，但管理层为维持中国市场关注度，没有同意转会，却又不愿意承诺稳定的出场时间。2021年重返西甲后，新帅莫雷诺明确表示“武磊不在计划中”，但俱乐部出于商业考虑，仍将其强留，直到武磊状态断崖下滑后，在2022年黯然回国。
而2022年以后，陈雁升本人再也没有造访过巴塞罗那，俱乐部的管理愈发混乱，财政状况也因为战绩不佳而陷入泥泞，只能靠母公司星辉娱乐进行输血式救援。
2023年第二次降级后，俱乐部不仅未反思运营问题，反而将责任推给裁判，组织球员在最后一轮以“静默一分钟”的方式抗议判罚，引发西甲联盟调查。
如此种种，也彻底激怒了球迷。
2023年6月，约200名球队死忠聚集在巴塞罗那市中心，高举“陈雁升下课”、“还我西班牙人”等标语；2024年2月，部分极端球迷甚至来到巴塞罗那中国领事馆外悬挂横幅，内容为 “陈，回家！还我们西班牙人！”，并高呼带有侮辱性质的口号，西甲联盟随后以“种族歧视”为由对西班牙人俱乐部罚20万欧元……俱乐部与球迷的关系降至冰点。
虽然陈雁升多次强调，自己不会出售球队，但根据审计报告，西班牙人俱乐部2024年全年营收3.85亿元，净亏损高达2.6亿元；2025年1-5月，营收2.57亿元，净亏损3732万元。
这种不确定性也直接影响了星辉娱乐的整体业绩。
2024年，星辉娱乐营业收入为13.6亿元，同比下降21.49%，其中体育业务收入腰斩，占总营收比降至27.62%。
明眼人不难看出，足球俱乐部从曾经的业绩引擎变成了拖累，双方的分手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果然，再次冲超成功的西班牙人，在上个赛季最终排名第14，以2分优势有惊无险的完成保级。在这样一个相对合理的抛售点，星辉娱乐最终做出决定，将俱乐部出售，及时止损。
与此同时，曾经风起云涌的中资海外收购俱乐部大潮，如今也已大幅退潮。
英超的阿斯顿维拉、南安普敦、伯明翰，意甲的AC米兰、帕尔玛，法甲的尼斯，荷甲的海牙等俱乐部均已易主。此外，中资占有部分股份的曼城、马竞、里昂近两年中资基本全部退出。
截至2025年7月，在五大联赛当中，中国资本仍保持实控权的，只剩下英格兰的狼队和法国的欧塞尔。投资难以得到足够的回报，当地球迷的排外心理，缺乏成熟专业的管理团队，疫情造成的巨大影响......种种因素让投资海外俱乐部不再是一笔好买卖。
或许对陈老板而言，这只是一笔值得反思的投资，毕竟，这确实是现代足球的常态——资本来了又走，球员换了又变，大家早已习惯。
唯有看台上那些传承几代的球迷家族，和他们对鹦鹉军团那份超越胜负的忠诚，才是这支百年俱乐部真正不变的底色。
十年一觉足球梦。当陈雁升的玩具帝国与西班牙人的绿茵场最终分道扬镳，武磊攻破巴萨球门时球迷们响彻巴塞罗那的欢呼，鲁比带队闯入欧战那个夜晚球场的沸腾，甚至球迷将武磊扛在肩上时眼中闪烁的希望——所有这些瞬间都化作记忆，成为西班牙人俱乐部120年的历史相册中的一页，就此封存。
新的资方会带来新的计划，新的球员会创造新的传奇，但对中国球迷而言，那段短暂而炽热的“海外主队”情缘，就像武磊在德比战中那个进球一样，划过夜空，留下过绚烂的痕迹，便已足够。
鹦鹉军团的故事仍在继续，只是不再有中国资本的参与。而这段跨越八千公里的足球姻缘，最终成为两个足球世界短暂交汇的一扇窗口——开合之间，瞥见过彼此的模样，而后各自向前，继续自己的旅途。
作者：旅行的德鲁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