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
29岁的袁雨（化名）已经当了4年“老赖”，她的生活也停滞了4年。
2017年12月，她读大四的时候签约虎牙成为该公司的主播，最高峰时曾月收入10多万元。两年后，她因跳槽纠纷，先后被虎牙和经纪公司起诉，累计被索赔2500万余元。
最终，法院裁定她向虎牙公司支付2000余万；与经纪公司的案子一审胜诉后，被法院支持获赔50万元，却因二审代理律师“未作答辩”，最后倒欠经纪公司3万多元。
“我背着两项‘老赖’记录，房子被查封，未婚夫跟我分手。我远离直播行业去找工作，别人查到‘老赖’信息，就找理由拒绝了。这2000多万一辈子都还不清，感觉已经没有未来了。”袁雨说，她的人生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泥潭，希望能与虎牙协商找到解困方案。
对此，虎牙公司工作人员表示，会将情况反馈给具体部门。
袁雨读大四的时候签约虎牙成为该公司的主播 资料图 来源视觉中国
应届大学生做主播曾月入10多万元
“擅自跳槽”被索赔2000余万
2015年，还在读大二的袁雨已经开始接触直播，并逐渐小有名气。2017年12月，她正在大四实习的时候被虎牙签约，为此向前任经纪公司支付了12万元违约金。
“2018年5月1日，虎牙给我重新签合同，从户外主播转为聊天主播，那时候我还没拿毕业证。”袁雨说，前一份合同填写的违约金是500万，新合同将违约金提到了1000万。为了以防万一，新合同的签名是她的朋友代签，她只按了手印。
“只能说有点脑子，但在现实问题上不够用。这样的操作后来证实是没有用的。”袁雨介绍，新的独家合作协议期限是3年，但她在一年内遇到了过山车一般的遭遇。
按照虎牙平台的要求，她同步又与一家经纪公司签订了协议，三方属于共同合作关系。“有经纪公司的主播可以获得运营支持。三方协议后，经纪公司负责对我的运营支持，虎牙平台根据每个月直播情况，在平台上直接对我、对经纪公司结算分成。经纪公司会安排人，伪装成大哥在直播间刷礼物营造气氛，带动其他网友刷礼物。这些刷给我的钱，事后要返还给经纪公司。”
袁雨称，转为聊天主播后，她月收入一度达到10万元以上，2019年初，她全款126万元在江苏常州老家买了一套房。
“2019年开始，经纪公司不怎么上心，遇到问题处理拖延，收入降到一个月2万。挣过大钱之后，内心是会变的。我们双方对直播时长认定产生分歧，每个月都在为直播时长、保底工资问题扯皮。”袁雨说，她意识到合同的解释权完全在公司，但她没意识到这些合同即将给她带来灭顶之灾。
与公司扯皮期间，有另外一家经纪公司试图挖她，怂恿她到其他平台“试试水”。在对合同后果认知不足，以及盲目自信心理下，她用小号去另一家大平台试着直播聊天。
直播效果很好，但也很快被虎牙公司发现。虎牙公司取证之后，将她账号封禁，并起诉要求退还全部收益，并索赔2000余万元。
袁雨和虎牙人员沟通记录（受访者供图）
“经纪公司也索赔300万。我将拖欠签约金、时长认定分歧、不被认真运营的问题集中反馈给虎牙，跟虎牙协商了一个解决方案：换一家经纪公司，我继续签约虎牙，赔偿虎牙350万，分5年还清。”袁雨说，另外一家经纪公司主动找到她签约，承诺可以承担100万的赔偿，她自己每年还50万。
袁雨觉得，这个目标可以轻松实现。“但是复播了两个月，这个经纪公司卷款跑路，100万没兑现。虎牙催我还钱，我还不上，合作就终止了。”
袁雨和虎牙公司人员沟通记录（受访者供图）
身背两项“老赖”记录生活陷入泥潭
律师：天价合同要谨慎签字
2021年、2022年，袁雨先后被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，至今已当了4年“老赖”。
袁雨两次成为（老赖）记录（受访者供图）
“房子被查封，未婚夫选择分手，找工作时，别人一查发现你是老赖，就直接拒绝了。整个人生都困在2020年那个泥潭里了。”袁雨说，她非常后悔签订那份合同，遇到纠纷时无法解决问题，然后盲目听信怂恿去其他平台“试水”。
记者注意到，那份与虎牙公司的独家合作协议中要求：主播合约期满打算与其他平台签独家服务的，需要将谈的条件书面告知虎牙公司，虎牙公司有权在同等条件下与主播签订新协议。主播单方面终止协议、违反独家经纪条款或者因其他违约导致协议无法履行，或者直接与其他方签约导致虎牙公司丧失优先签约权，均属违约，公司有权收回全部收益，并索赔500万元（或者1000万元），或者按照已获取收益及可能获取收益的4倍数（或10倍）索赔。
袁雨的律师曾针对合同条款辩称：合同针对双方违约责任的约定不对等，其中1000万、10倍收益的天价违约金，势必将合同的另一方置于万劫不复境地，涉事不深的年轻人容易犯错，但不能被一棒子打死。
近期，封面新闻曾报道多起主播（包括未成年人）深陷天价违约金的案例，他们的合同大同小异，均明确回避了双方的劳动关系、用人关系、雇佣关系，并附带严苛违约条款。
涉事律师被处罚记录（受访者供图）
对此，常年经办此类案件的江苏常华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宏涛介绍，MCN机构或者平台方的合同中，都会有各种限制和高额违约金，有些大公司明知道天价违约金实际无法执行，但在财务报表中，法院判决的500万会被列为应收利润，收不收得回来其实无所谓。
“一旦签约，往往定义和解释权都在公司，是否违约不是你说了算。大平台还好，一些小公司会采取各种措施抓你的违规行为，并扩大违规性质，逼迫你走人，然后索要违约金。”张宏涛介绍，比如直播时长的计算上，有些公司规定凌晨转钟之后不能算作当天时长，主播就会单天直播时长不足；在此基础上，如果单独核算时长天数，有些主播今天身体不舒服，即便明天多播了几小时，依旧会因为达标天数不足被扣钱。
“机构和个人之间有天然的不对等，没有百分百公平的合同。只要不是诱导、欺诈和胁迫签订的合同，就受法律保护。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，要评估后果、针对条款争取修改后签字，如果觉得不能接受就不要签。如果出现纠纷，把所有责任全部甩给公司，也是不负责任的。”张宏涛提醒，投身主播行业出名、挣钱的人，不研究合同就稀里糊涂签字，很可能就会面临麻烦。
“我是一个完全的反面教材。涉事不深的时候随便签了合同，又盲目自信、法律意识不够，轻易听信经纪公司的怂恿胡乱做决定。一步错步步错，感觉一辈子都毁了。”袁雨说，她愿意赔偿虎牙公司，但是希望能协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，将她从停滞的状态解脱出来。
25日，记者将相关情况反馈给虎牙公司，工作人员表示将记录情况反馈给具体部门。